*忘爱症候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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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听景仪说,为那金小宗主金凌的缘故,此番前来云深不知处听学的兰陵金氏众人已预备提前返回了,对此,泽芜君并未多加挽留。
思追心想,说来就来说走就走,金小公子果然任性。难怪景仪总叫他大小姐呢。
景仪问:“思追,你不去送行吗?”
思追答:“众所周知,我与金小宗主素来不和,就不必去了吧。”
景仪滞了刹那,只道:“都说你脾气好,金凌能与你交恶,倒也算是另一番独一无二了。”
2
兰陵金氏代表到达云深不知处时,是思追记忆里第一次见到金凌。
与传闻差不离几,金凌确实是个清清朗朗少年郎,除了眉心朱砂与衣袍繁丽的金星雪浪纹,头顶金冠还垂下细链缭缭绕绕缠着发丝。或许因为年少当家,少年惯有的矜傲与锐利在他身上显露无疑,正如冉冉新阳天幕初升。
不得不说,有一瞬间逼得思追想挪开目光。
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。
按理说,姑苏蓝愿一向负责引导来客入境,现在不该有任何为难。但是当同伴景仪咋咋呼呼催促着“快去快去”,他突然想要撂下包袱立马逃走。
来客像是一缕锐芒直插云峰,从天际陡然泄下万丈金光,毫无阻拦地淹没了姑苏常年云雾轻烟,细细密密,把他心里刺得阵痛。
实在是很糟糕的感觉。
3
“我说蓝愿,这才多久没见,你就对我这么生疏?以前那同生共死的交情有那么浅薄吗?”
“金小公子莫不误会?你我分明未曾谋面……”
4
金凌意识到蓝思追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,已是来到云深不知处数天。
起初是当做玩笑,后来便是玩笑也太过分了些。
勾肩搭背,嬉笑怒骂,从前的蓝愿对自己个性何其清楚,又何其无奈。现在,蓝愿只是不断重复一条又一条家训,明明什么也没多做,就把两人之间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。
探近了望,一片寒心。
询问蓝景仪,人皱着脸满不耐烦地摆手道:“是你惹思追生气了吧。”而到了后来,蓝景仪又主动来找自己,苦大仇深地抱怨:“每次提到你都让思追不愉快,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,让他翻脸不认以前的交情?”
金凌木着脸道:“一没剪蓝启仁的胡子,二没偷含光君的天子笑,三没烤云深不知处的兔子,还能有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给我做?”
蓝景仪惊恐叫道:“这些你可千万别做!”
然后更加惊恐地噤声,半晌才说:“看来问题比想象中严重,容我再去打探,你别妄动。”
5
“我知金公子疑惑,不必再寻景仪来试我。”
思追泡好茶,在汩汩水声中打破沉静。
“此事奇怪,你没有说谎,我也没有。是过去种种,我……”思追皱眉思索着措辞,“我不明何故尽数遗忘。如今,已不识得金凌何人。”
已不识得……已不识得!
金凌闻言立时掀去茶盏,恶声道,“别拿失忆那套来糊弄我!以前的事你分明都记得。烦我就直说!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?”
思追未尝没有脾气,语气愈发冷淡。
“我知过去种种,唯独不知你。”
“为何独独忘你,我曾百般思量。想来若非心意所趋,无法解释吧。”
话语几近冷漠地向金凌胸膛刺下一匕冷锋。
金凌心落了一截,霎时抽身外走,取出剑毁掉门,怒气腾腾道:“既然心意所趋只愿忘了我这个大烦人,那你还在我眼前添什么堵?滚!”
语罢却是自己快速离开,红了眼眶,颤了握剑的手。
6
蓝景仪小声说:“这事奇怪,奇怪的事得交给魏无羡。我说金凌,你就这么走了,思追可不会去追一个陌生人。”
好一个陌生人。同生共死的陌生人。
金凌再次朗声道:“望泽芜君批准。”
端坐于塌的蓝曦臣叹气:“事情始末我已得知,若你执意回返,我不会阻拦。我会长期关注思追的情况,届时再向兰陵转答。”
金凌躬身执礼。
蓝景仪更加急躁:“江宗主知道了非得抽死你。”
金凌只白了他一眼:“语出不逊,你要罚抄了。”
泽芜君说:“景仪,金凌说的在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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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见,思追按例参加夜猎,却鲜少与同来夜猎的金凌会面。金凌性子似乎收敛了许多,但还是常常体会到他骨子里的嚣张,破去猎妖网啦、时时拔得头筹啦,当一个人的成长和优秀相接时,身影就在生活中无孔不入。
8
最后一次见到金凌,又有一段长长岁月流逝。
彼时,金星雪浪在血泽蔚然盛放,额心朱砂暗淡光泽。而少年持剑挡在自己身前,发上金链与乱发勾作一团,他微微敛目,喘着粗气问:“蓝愿,以后会记得我吗?”
周遭其余子弟尚在混战,蓝思追接住重伤的人,心想,真像接住了一轮火焰尽息的陨石,沉得他快受不住,沉得心里跟坠下深渊一般。
他说:“记得。”
记得这个曾在记忆里消失无声的人如何扛起金氏的担子,记得这个少年日日辛勤练剑除鬼,然后在同辈众人眼中成为耀眼的光华。
蓝思追感到有些东西呼之欲出。
金凌说:“让你记得我,好难啊。”
9
呼之欲出的,是莫名消失的记忆。
金凌的气息仿佛锁住宝箱的锁,锁链方一断裂,记忆就如决堤洪流滚滚不息。怀中愈冷,心愈滚烫,灼得蓝思追忍不住落下泪来,他说:“我记得啊,我一直记得你,以后一直一直记得你。”
“绝不会再忘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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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有人不识趣提起此事,难免落得唏嘘。当事人却只是温着茶水读着书,伴着姑苏袅袅云雾,轻声说:“忘记与失去的选择 ,并不由人罢了。”
“只是忘记,也未尝不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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